傲地举起手腕,那枚常年戴在察玛手上的龙头錾花银手镯就这样移到了她的手上。
托娅将灶台边上一块干硬的饼子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说道:“好!真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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扎布苏牧羊归来,看见托娅蜷缩在灶台前,艰难地嚼着饼子,满眼泪水。
“怎么了?”扎布苏把饼子夺过来,“这个干了,不能吃了。”
托娅捂着作痛的胃,又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,忽然一阵狂咳:“没事没事,我有点饿了,这个……太干了,我都……咳咳……”
扎布苏抚了抚她的背,却被她躲开:“好歹喝点水吧!”他的尾音带着愤怒,又充满了哀求。
托娅赶忙转移话题:“都兰说,你和她要成亲了?”
扎布苏被当头一棒,他还真的没有想过,该如何面对托娅,怎样的方式,才算是最好的交代?
“是呀,就像你和牧仁一样。”他风轻云淡地回答着,话语却变成另一把利剑,刺向妹妹。
托娅嫣然一笑:“是!都怪你之前撕了牧仁送来的信,不然,我早就是步六孤家的夫人了!”
扎布苏忽然不知如何是好,索性从盘子里拿出一块被托娅咬了半截的干粮,狠狠地咬了下去:“放心,大哥……大哥会给你最好的嫁妆。”
托娅朗声掩饰着哭腔:“那就说好了,不许把阿娘留下的妆奁给都兰,那是我的东西。”那是我的东西,现在却要让给别人,她现在要比被吊在死水池边,浑身腐烂还要难受。
扎布苏低下头,疯狂地咀嚼着那像土坷垃一样难吃的饼子,又忽然抬眸看着托娅,眼睛里血丝盈眶,和从前的澄澈毫不沾边,像一个堕入炼狱的恶魔:“托娅,这是你想要的吗?”
托娅望着他红了的眼,一阵胆寒:“我想这是大家都想要的。”即便不是我想要的,但谁不希望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呢?尽管主角未必开心。
扎布苏将干粮一把掼在地上,恶狠狠地吐出残渣:“真他妈的难吃!”
托娅躲避着溅起的碎片,却被扎布苏一把拉住,她挣扎着,却被他率先逼问:“你爱牧仁吗?”
“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事情了。”托娅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。
“你爱我吗?”扎布苏扯出托娅脖子上的乌鸦头骨,那用万分疼痛和血肉模糊换来的圣物上,已经沾满了炙热的体温。
托娅破涕为笑:“不如问问你自己呢?”
扎布苏忽然脱掉自己的衣衫,一件一件,直到里衣也不剩,他袒露出身上所有的疤痕,——冻掉的脚趾,额头的伤痕,手臂上的刀疤,大腿上的割伤,未愈的膝盖……
“你爱我吗?”扎布苏扪着心口,近乎哀求,他不再贪心地要占有妹妹的余生,只想在此刻要一个答案。
托娅打量着那些触目失控的瘢痕,忽然大叫道:“扎布苏!你别再逼我了!”快步后退。
托娅很少对自己直呼其名,扎布苏愣在那里:“托娅,你怎么了?”
托娅,她忽然按捺不住,举起手,一巴掌落在扎布苏的脸上:“混蛋!你是混蛋!”
一声脆响,扎布苏再度愣住,任凭火辣辣的痛在整个脸颊上蔓延,他怔怔地凝望托娅,她苍白干裂的唇正急剧颤抖,泪水忽地成行,她沉默地饮泣着,他明白了,自己所做的这卑微的一切,不过是徒劳的挽留,唯一的结果,就是吓到了妹妹,他识趣地穿上衣服。
托娅拭去泪水:“大哥,我要嫁给牧仁,你替我答应他。”
扎布苏头痛欲裂,跌坐在地上,他不想失态,拼了命地站起身来,若无其事地扑打身上的灰土,结巴道:“嗯,你……你都知道……信上的事了?听别的小姐妹……妹说的?好,大哥,大哥都听你的。”
“大哥,我要嫁人了,不要怪我食言,可是就像察玛说的,姑娘只是嘴上说着不想嫁,可谁暗地里不幻想着自己穿漂亮嫁衣的样子?更何况,我是要嫁给牧仁,步六孤牧仁,多富裕的人家,我从今以后,就可以不用牧羊了,你,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养家了。”托娅泪光闪烁。
扎布苏看着她如泣如诉,似乎已经将衷情全盘托出:“不用道歉,托娅,只要是你想要的,大哥都会帮你的。”
托娅哽咽着,不在言语,能感到自己的心在缓慢地滴血,她耗尽了所有的心力说出刚才那一番话,违心的也好,由衷的也罢,扎布苏会娶妻生子,而自己也要有一个归宿。
扎布苏已经站不住了,他不能再贪看托娅了,他随手拿起一柄套马杆:“我……我去忙了,你自己写好回信,我帮你送过去。”
托娅哽咽着遥望他踉跄的背影——扎布苏每一步都行得艰难,拼命离开托娅的视野,若不是那柄修长的套马杆,他早就栽倒在地上了。
托娅是深爱着牧仁的,扎布苏终于得出这样一个答案,自己以决斗之名为她争风吃醋,还期待着自己的骨肉妹妹会终身不嫁,陪伴左右,是多么愚蠢可笑。
他闭上眼睛,堵住耳朵,躲在巨石后头,瘫坐着,天神诅咒般的呢喃如约而至,折磨着他的心神:“如果我真的放不下,就让我一辈子痛苦着,我要用一辈子苦厄,换托娅终生平安喜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