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愿意顾淮安这么想,也看出了他也不想出宫。
云姝坐了下来,华丽的裙摆拖在凳子的后面,她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斟酌用词。
“本宫并无其他想法,”她不懂也不能放软语气,就只能尽量解释着让他宽心,“只是想着宫里毕竟狭隘,恐顾太医志不在此。”
他们儿时的梦想,都是芸芸众生,而非这达官显贵。
“臣并无离意。”
那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,顾淮安不想走。他不想去深究原因,就只是不想走。
“顾太医起来回话吧。”
云姝这么说了,顾淮安也没有起身,但他抬起了头,直视着云姝。
视线对上时,云姝的心狠狠一颤,面前的男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,甚至险些有泪水要低落。
他大概也觉着丢人,但还是强撑着直视着云姝说着:“臣对皇后娘娘,绝无二心。”声音落下后才又俯下身,迅速用衣袖擦拭过眼角。
他是真的急了,这会儿与顺德他们想的一样,觉着云姝这也是在敲打自己,想也没想地就这么捧出一腔赤诚之心,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皇后相信,自己是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。
云姝从不知道,她自己的心,也可以心软至此。想要去扶起他,想要解释自己从未怀疑过他。
是她疏忽了,即使无关爱情,顾淮安也会失落啊。
别哭,她的心里默默地说着,我不值得你这样……
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中,云姝才克制住了情绪,她用平静的眼神看了眼赵嬷嬷,赵嬷嬷马上了然地走过去扶住顾淮安的一只胳膊。
“哎哟,顾太医的衷心,娘娘自是知晓的,快起来快起来。”
顾淮安低头,终是顺着她的动作起了身。
云姝的视线重新看向了那纸:“顾太医无需多虑,本宫也只是随意问问。你写完便退下吧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他的声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
屋里一时静了下来。
云姝走去了里间,桌上还放着她买回的医书,摊开在那里,旁边的纸上,抄写了一半。
她走过去,微微吸口气,提笔继续写着。将原本送他,太过瞩目,她便想了这么个方法。
这样的抄写也逐渐抚平了心里的波澜。
方才云姝默认了他留在宫里,但她心里清楚,顾淮安不能留下。
留他在宫里,迟早会牵连了他。云家若是败了,他当真能全身而退吗?甚至顾家……
云姝想着方才顾淮安发红的眼尾,含泪的模样,心中酸涩之中又带着些许甜意。也许,她应该在一开始就远离的,可还是贪心了。
她得想办法,将顾家送离这场漩涡里,但这还不够,还不够妥当。
或许……云太后是对的,她不能对唐旭太过决绝,不为自己,也得为顾淮安为顾家留一条退路。她不过是一颗自己无法左右的棋子,想要主宰棋局,就不得不借助唐旭的力。
外面并不知道她心思的赵嬷嬷两人送走了顾淮安,顺德忍不住由衷赞叹:“皇后娘娘可真是厉害,三言两语,就让顾太医这般死心塌地。”
“这点手段,娘娘能没有吗?”
话是这么说,赵嬷嬷隐隐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。敲打自己的心腹,这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,真要说的话,就是不符合皇后娘娘的作风。
无论是皇上,还是云家、她身边这些下人,甚至是太后娘娘有意拉拢的唐将军,皇后的态度始终是无谓。
赵嬷嬷觉着哪怕自己今日叛变了云姝,她也只会淡淡哦一声表示知道了。
顾太医……似乎是她唯一主动争取的人。
她隐隐觉着奇怪。
她进了里间,云姝正背对着她,但就像是背后长了眼,她一进去,清冷的声音径直传了过来。
“良妃那边盯着些,尤其是起居记录,有什么异动便报给本宫。”
赵嬷嬷赶紧应下:“是,老奴知道了。”
她看了一眼之前夫人送来的送子观音,豁然想通了。
皇后在意的不是顾太医,而是子嗣。这是不想让良妃有怀孕的机会。
果然,对于良妃这么迫切想要怀上皇嗣,皇后娘娘并没有想象中的不在乎呢。
忌日
(反正,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喜欢二字)
云荼的忌日是在冬月里。
云姝给太后请安时,她正跪在佛堂里,手里的檀木佛珠一颗颗滚动。
云姝跪在她的身后,亦双手合十。
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,这个半生都是腥风血雨的人,竟是信佛。
直到她动了动,云姝方过去,搀扶她起身。
云太后喜静,这佛堂更是无人喧哗,厚重的檀香一开始并不好闻,只是时间长了倒也能习惯。
云姝接过她的佛珠,看她净了手,这才又递过去。
“听说,你最近因为顾太医,与良妃起了争执?”云太后悠悠的声音传来。
后宫之中,云太后看似隐退,除了云姝,并不经常面见他人,但亦无一事能逃过她的耳目。
云姝沉吟一会儿方才回答:“良妃最近愈发不守规矩了,这次她也是想要求子的方子。”
依旧平淡的面容,但适时加了一丝丝恼怒。
她们刚跨过佛堂的门槛,听了这话,云太后睨了她一眼,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。
“她想求子,就让她求。这后宫妃嫔众多,皇上却多年无一子嗣。哀家也倒是想看看,究竟是谁的问题。”
云姝细细品味了一番她的话,果然,云太后这是怀疑问题出在杨珩身上。
也是,若说自己不孕,是杨珩防着的结果。但后宫都没有子嗣,就有些不对劲了,对他来说,这也是不利的。
“况且,”云太后还在说着,“便是求到了,也得有命生下来。这背后有的是手段,你非选了最愚蠢的方式,与她正面冲突。”
“唐家与云家亲厚,你便是装,也要装几分。”
云姝低头,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,待她说完了,才回应了一声是。
“是臣妾愚钝了。”
“你比你姐姐强的地方,也就是你比她冷静,不会感情用事。哀家希望,你不要在这一点上,还要让哀家失望。”
“是。”
不知是不是说到了云荼,云太后后边便沉默了下去,及至云姝要离开,她才又提。
“今日是你姐姐的忌日,皇帝该是难受,你去看看他。”
云姝并不觉着云太后是真的怕他难受了让自己去安慰,多是另有计划。她沉吟片刻才问:“是不是让兰婕妤去更好?”那不是有一个比她更合格的替代品吗?
“哼,”云太后嗤笑一声,“她也就是个起个睹物思人作用的物件罢了,不说话倒还好……”说到这里,她烦躁地皱了皱眉,“总之,你去吧。你毕竟与他们相识时间更长。”
出了太后的宫殿,云姝站立了一小会儿。
云太后说他们毕竟相识时间更长,大概是觉着自己能陪着杨珩忆往昔吧。
其实她着实多虑了,这几年里,每年这个时候,杨珩要么将她拒之门外,要么就是相顾无言。
那是独属于他与云荼的记忆,自己无非就是一个旁观者,一个让他生厌的旁观者。
还以为……今年能有人接替这个位置。
夜幕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