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认为如果一对情侣,他们的兴趣相投,对於未来的规划也别无二致。但有一方只愿一个月会面一次,另一方巴不得天天见面。该怎麽办?」
「分了。」
「但是他们的兴趣相投,未来规划也一样,只因为所需要的相处时间有所殊异,就要分开吗?」
「我修过汉语词汇学,知道有一种词汇类型叫作反义词。」
小年夜,位於台北大安区家中的我,逐一解开捆着助眠药的红se橡皮筋,这三种药,虽说药x和缓,但也依赖五年了。偏偏不吃又得看日出,更加折腾身心。不知何时能戒掉。
我向位在新店市中心的他细心解释,每吐出一个音节,心里便多添一分稳c胜算的喜悦。
「反义词是指两个词汇,它们的义项大致相同。知道什麽是义项吗?就是列在辞典里同一个词汇的每个表意项目。两个词的义项相差无几,却偏偏有一个义项截然相反,於是成了反义词。感情也是一样的。」
他哦一声,然後重复问我相处时间的多寡,对我而言是一件大事吗?我漫映着索x拿出蒐集各式成语的活页资料夹,开始分门别类,善用光y。
他这几晚过得不大顺遂,前晚和朋友前往忠孝敦化吃完火锅後,机车莫名故障。今晚他父亲正要开车出门,结果汽车半途而废。此刻,他坐在即将被拖吊的汽车里讲电话。与此同时,他父亲拿着全数制服去一间投币式的洗衣店,结果清洁完毕,衣服却拿不出来。
惨事连连,惨上加惨。如果再来一桩应该挺幽默的,我笑咪咪地暗示他可以就这麽坐在後座里,等着一并被拖走。他不解其意。没办法,有些人天生就没有幽默感。
「那如果一方太黏,黏到每天都想见你两三个小时,怎麽办?」我们继续着扮家家,以朋友的视角聊天。由於双方的关系本是情侣,因此我被问得很是烦人。
「午时三刻。古代人杀人一等到午时三刻就斩首,没有人愿意等到晚上。」
「那如果已经结婚,到了四十岁,有一方突然说他想来一场柏拉图式的恋ai,只愿心灵相投,不做r0utjia0g0u。怎麽办?」
「简单,找床伴。」
他在电话另一头微微一愣,「为何不乾脆分开,为何选择苟延残喘?」
我瞪着不自觉间被自己把玩指间的红se橡皮筋,以前总觉得红线足以绑牢一辈子,就像被埋在土壤里几十年而不分解的塑胶袋一样顽强。如今却感到彷佛它会随着日移月迁,而更不牢靠,徒增黏x,黏得自己狼狈不已。
既然柏拉图已经否定r0ut了,为何要管我只在他人身上寻找r0ut的快乐?
这个反问,我终究不乐意脱口。倘使和盘托出的话,他必然会看穿届时我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抛弃他。他的声音甚至会穿透我的心,看见上次与他起口角後,我随即去找一名曾追求我四年的大学同学,去酒吧小酌谈心。我怕他能深入我心,看见我不断藉机与补习班的同事会面,明示暗示着对方可以找我出来喝杯饮品,分享对於该写学位论文的经验。
在我三番屡次地催他我想要就寝时,他三番屡次地做结论。「我不相信人x。我读过太多社交平台的感情文章,大多数人一旦遇到条件较为符合心里所需的对象,一定会甩掉另一半。」
我明白他的多数人,相当於所有人。我也不能例外。他说多数人,只是想要消除自己的歧视se彩,只是想全身远害。他始终把尼采所说的群众的平面化价值,当作衡量万事万物的标准。
这是我第二次听见他的感叹。第一次听到时,内心忿忿不平,他怎麽能怀疑我对他的情痴意专?第二次听闻,倒觉得颇有道理。
「你说是就是吧。」我淡声道,只想着自己预定睡眠时间又被延後十五分钟。
他自斟自饮着文字,「人生漫长,我觉得若有朝一日不相投,还不如毅然了断。我正是这种类型的人。」
人生很长吗?庄子说过,「小年不及大年。」上古传说,有只灵兽把五百年当作一个季节在过,有棵椿树把八千年当作一个季节度日。人生很长吗?不过只是宇宙里的一朵蕈菇罢了。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。真蠢。
没办法,有人之形,故群於人。我漫应道:「那我也跟你一样,果断一点。」我的成语分类,已然跋涉到「战争」项目里的「权变锋出」。
他连忙劝阻:「没关系,你做你自己就好。」
「哦,那麽晚安。」我说着边用手机打出一串例行公事的晚安讯息,「回家早点休息啊。ai你。」
「嗯,ai你。」他语音郁闷。
是夜,我梦到自己即将与另一半,前往某处旅行。旅行前晚,我住在另一半的家中。翌日,只见天光大亮,竟是双双睡过头。
副驾驶座里,我的双亲由被摇下的车窗,往里面探出脑袋,对我千般万般耳提面命。另一半的双亲也从驾驶座探头,对他做如出一辙的叮咛。
被左右包夹之际,我猛然发现方才急忙出门,我几乎将所有夜晚所需的用品都落在他家,防止磨牙的模具、防止做恶梦的护身符,等等,净是一些不能忘了算了的事物。
正yu上楼去取日用品。然而,晃开车门时,眼前已是某座布置得浑如美术馆的机场大厅。我只得请人将这些物事立即送到机场。
期间,我和另一半在这缀满现代艺术的机场,大吵一架。我指责他老ai争辩。他指责我脾x太冲。
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与他吵嘴。
悠悠醒转,我琢磨方才梦境,打开手机讯息。
「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开玩笑。你讲的也符合人x,骑驴找马。只要不被发现,进可攻,退可守。」凌晨四点的他如是说。
知道自己是头只会背负重负的驴,当不成骏马就好。
我对这则讯息视而未见,只管告诉他我排卵期出血变严重了,暗示他以後别再害我讲电话讲这麽晚。他自己熬夜伤身无妨,别想拉着我陪葬。
近日对另一半不甚满意。他竟在我拿到硕士学位的前一天出车祸。
由於国家考试近了,另一半镇日都在家中看书,不大离被闷馊了,所以车祸当天,他骑车到离家远一些的超商买鲜n。他在回程途中,将一名以捡回收维生的老妪撞得脑出血。
理应沉浸於完成一件大事的喜悦中的自己,接连几夜都得容忍他在电话彼端的焦虑与失态。
「当时应该是因为天se已向晚,你才看不清那个阿嬷吧?」我心存侥幸地问他。
如果答案是yes,那麽你为何要在从事攸关人命的活动时分神?为何配好的近视眼镜你不戴,偏偏要相信自己的视力?这些愤懑便能一扫而空。
答案是no。
我打从心底地认为他是个愚不可及的白痴。
某日为了要陪他散心遣怀,我於华灯初上时,前往西门町看电影。殊不知,我趿着最中意的米白se皮鞋与他约会简直是个莫大失策。
从洛yan停车场拾级而上时,他踩到我的鞋跟。对不起。走在行人徒步区时,他刮到一次鞋尖。对不起。踏上唐吉诃德的电扶梯时,他又踩到一次。
对不起,但如果你走在我右边,我就不会踩到你了嘛。
我因他的自我辩护,以及那双如若染上w渍便难以清除的可怜皮鞋,而感到忿忿不平。
我克制自己别去检视皮鞋上是否有刮痕,不然对方又会多一桩心事。但我永远收敛不住自己表情,他百般找藉口都无法让我撑出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