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畜生。”老爷子闻言额头青筋一跳,他暴怒起身,手上拐杖狠狠砸在桌上,力道之大甚至在红木桌上留下一道深陷凹痕。
砚台跟着一震墨汁飞溅而出,许风吟雪白如玉的指尖沾染上一抹浓黑色墨汁。
老爷子举起拐杖指着许风吟,距离近到几乎快要戳中她的眸子,他咬牙恨恨问道:“你是不是要为了一个外人,连这个家都卖了。”
“外人,您是说我的母亲吗。”许风吟冷静到连眼都没眨一下,她勾唇冷笑反问,“如果她是外人,那她生的女儿不应该也是外人吗?”
老爷子脸色愈发阴沉:“股东向除股东以外的人转让股权,应当经公司其余超半数股东同意,就算你想把股份转让给那个姓陆的,我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。”
“的确,不过您不同意,您又怎么保证其他人不同意。”许风吟点了点头,低头抽出一张纸巾慢悠悠的拭去了指尖沾染的墨痕,“因利而聚,自会利尽而散,您这些年把他们喂得太饱了,以至于少上一分半毫,他们就会对您心生不满。”
这段时间公司丑闻缠身市值缩水,股价更是持续大跌,这自然影响到了股东们的利益。
老爷子年纪大了,儿子不中用,属意的继承人跟他公然反目,自然会有人生出别的心思,就算不敢明着跟陆时雨勾结,私底下也少不了往来串联。
而陆时雨最擅长的,就是以利诱人。
这种事老爷子当然明白,现在他还能勉强威慑得住那些人,但如果公司现在的状况继续维持下去,只怕他连这点威信都没了。
一个庞然大物的倒塌,总是从内部开始腐烂衰败的,比起外患,现在公司的内忧才是致命的。
老爷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,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,这就是许风吟想要的结果,也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。
她早就在关注蛰伏的陆时雨,她早就知道陆时雨要报仇,却从没有提醒过没把陆时雨放在眼底的老爷子。
她任由陆时雨壮大,她在许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上割一刀,亲手加速溃烂,被吸引的苍蝇自然会围着打转,意图扒着这个庞然大物分食。
看着一言不发沉思的老爷子,许风吟继续道:“我知道,您手上的流动资金不多了,您昔日的那些老朋友,估计也不愿意被拉下水。”
老爷子回过神来,却不再像刚才那么愤怒,反而平静了下来,他放下拐杖再次坐下。
思忖片刻后,他深深看了许风吟一眼,意味深长道:“她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,不就是你推波助澜捧起来的吗?”
许风吟闻言不置可否,而后浅浅一笑反问:“没有底蕴的突然崛起,也会以最快速度跌下神坛,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。”
这已经不是暗示了,几乎是明示。
“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”老爷子有些疲惫的靠着椅背,想说什么却又苦笑感慨:“你还真是懂得我最在意什么。”
耕耘那么多年,老爷子肯定是有手段的,其实他如果真想拚个鱼死网破,胜负还真不一定,只是难免会伤经动骨。
可年纪大的人总是更求安稳,哪怕是折腾了一辈子的老爷子自然也会这样。
好不容易成就了自己的商业帝国,怎么甘心看着它倒塌,更何况他已经没有了年轻时那义无反顾,跌倒就爬起来重头来过的孤勇。
老爷子望着许风吟,眼神很复杂,有不甘心有欣慰甚至还有一丝嫉妒,仿佛在嫉妒许风吟的风华正盛:“真是不得不服老啊,假如我再年轻个二十岁,我还真想跟你斗斗法,看看你究竟能不能青出于蓝。”
许风吟眉头微微蹙起,这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,老爷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权,他就像是突然之间没了一直拥有的那股昂扬斗志。
老爷子平静的叫人觉得诡异,一向不夸人的他,甚至不吝啬的夸讚许风吟:“你很好,我果然没看走眼,没人比你更适合我这个位置。”
许风吟并不觉得高兴,反而更加警惕,就算是做好一切准备面对最强大的敌人,对方却突然缴械投降,那种不合时宜的落差感,甚至让她隐隐有些不安。
难道…
许风吟眼神闪烁正思忖着,耳畔却突然听到老爷子的一声苦笑:“去谢谢你的那位温小姐吧,要不是她…”
“您说什么?”许风吟猛得抬起头有些愕然,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温从谨。
老爷子没回答,他闭上了眼好像在思索什么,轻声问:“你还记得你姑姑是什么样子吗?”
许风吟愣住了,她从来没听老爷子主动提起过姑姑,他甚至一直勒令家里所有人都不能提起姑姑,只要听到就大发雷霆。
可他怎么突然,就想起了姑姑呢。
电视剧演绎的煽情大结局,总是让无数人诟病。
可有些感情的确是人心中最柔软的所在,所有的反常只要是为了那最柔软的情感,那就不是反常。
或许连老爷子都没有意识到,从温从谨阴差阳错让他想起许长筠那天起,一切早就注定了。
他没跟人说过,他最近一直在做梦,总是梦到他曾经的那个小姑娘,可是他却看不清她的脸,朦朦胧胧的像站在雾里。
“如果你有她的照片,就给我看一眼吧。”老爷子神情间的疲惫完全掩不住,竟还出现了一丝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落寞悲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