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十)又见元宵
阅前须知:上章结尾重修了。那天比较忙,写到结尾凑合了一下。
六月初一,林沅究竟想做什么?
林湘对时间一向不是十分敏感,来到这儿后又缺乏便捷的计时工具,故而,除了书店开业的时间是在寻书的强烈建议下用心挑的,对于今天是几月几日,她总是不甚明了。
后来,她私下底问过林淮,下月初一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操办,林淮只是摇头,说那天府里既不请客办宴,亦非谁的生辰。
这也不是,那也不是,林湘想破了脑袋,也不明白女主究竟意欲何为。
她索性不再想了。
她和林沅无冤无仇,据她对林沅的了解,对方不是个滥杀无辜之辈。既然掉马当天对方没冲她下手,现在突然心血来潮的几率极小。
性命以外无大事,林湘便继续咸鱼着,家和书店两点一线地每天跑。
眼看日头越来越毒,她便花了笔小钱,安了半透的竹帘,又在书舍内新添了数盆绿植,双管齐下,上班时总算不再过分闷热。
书店事少,工作节奏缓慢而悠闲。教寻书识字、学着给顾客推荐书目、登记每一笔收支,花少许精力处理掉书店的日常琐事,就是独属于她的、漫长的休憩时间。
她坐在柜台后,或看杂书、或绘风景,又或者,什么也不做,只是发呆喝茶。
有时,林湘会觉得这样惬意的时光如梦一样,生出拧一把大腿的荒唐念想。
这样安逸无忧、混吃等死的日子是她此生的终极梦想,怎么换了个世界,不需努力,就如此轻易地实现了呢?
这样想着,跪在正屋的牌位前,她决定尽快将排戏一事提上日程。
毕竟,现在的舒适生活是林湘给她的,若不立刻做些什么偿还,她总觉受之有愧、活不踏实。
开书店这些日子,原主从小积攒到大的私房钱被她挥霍了个一空,而距书店开始盈利、收回前期所有成本,只怕还有好一段时日。
剩下的钱,也不知道够不够排戏用。
月夜里,林湘点起一盏油灯,将原主父亲所作的戏本子又翻出细瞧。不,从严格意义上讲,这并不是一册装帧完好的戏本,只是一页又一页的用线缝订的手稿。
没有版印、无人知晓,这是对方生前所作的最后一出戏。
坦白来说,林湘不大喜欢这个故事。她是个俗的,一见了喜欢的故事,总是恨不得书里每个人都活得长长久久、百岁无忧的。对于悲剧,尤其是源于现实的悲剧,她不忍看。
低下了头,手指轻轻抚上扉页的落款,她盯着这几个字出神。
纸上的字不是特别出众,只是工整清秀而已,然而,哪怕是柳大夫所提的牌匾,也及不上这笔字带给她的触动。
似有电流通过五体,从身到心颤栗哀鸣。
原主的情绪影响了她,每一次看见这些书稿,林湘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。
陈拂衣。
原主的爹爹有个好听的艺名。
他的真名林湘不知道,又或者说,这世上本也没几个人清楚。想来也是,一个官宦世家的公子哥,自幼落罪沦为伶人,历经从云到泥的大变,那个过去的名字,对他来说,究竟意味着什么呢?
林湘不敢多想,轻轻翻过扉页。
戏本上每一个字,她都熟悉万分。
原主一遍遍翻阅过它,从幼年失怙、哭泣不绝的八九岁,到亭亭而立、沉默不语的十六七,时间让孩童成长为少女,也赋予了书稿岁月的沧桑。截面起了毛边;页角轻轻蜷曲;纸张逐渐泛黄,它陪着原主一起变化,最终,传承到了林湘手上。
她一字一字细看全文,眉头先是舒展,而后深蹙。
身世凄楚的戏子与富有的女郎定情,花前月下,许诺三生,两厢厮守,诞下一女,若故事至此落下句点,堪称一段值得传唱百年的爱情佳话。
而生活不断向前。
戏子只有那女郎一个,女郎却可以有无数的新欢。若戏子认清身份,安安心心做个温柔小意的小侍也就罢了,可他偏是个性烈的,生生将二人往日的恩情消磨殆尽。最后,戏子缠绵病榻之时,只剩一份份昔时共撰共赏的戏本,和两人所育的稚龄女童陪在他身边。
戏里情爱轰轰烈烈,若天河之水,无穷无尽,永不枯涸。而现实是残灯一豆、旧帐一顶,与幼子无助的哭嚎。
他擦净了孩子的泪,一遍遍安慰,一遍遍叮嘱,又唯恐女儿稚龄,记不得许多。便强披衣衫,重坐书案,为已尽的怨愤之作续了最后的一折。
爱恨一场,恩怨成空,最后的书文,他只为女儿而写,将殷殷叮咛尽付纸上,带着淡淡的痴愁,与绵绵无尽的爱意。
乖乖阿囡,莫哭、莫怕。我此生虽跌宕,却无悔意。临别所念,唯吾儿此后一生,盼汝今后健康无忧,远悲苦而长喜乐,无痴爱而守长情。
林湘一直看到夜半。
油灯的灯芯挑了又挑,几乎燃至尽头。
呷了口冷茶,她去井边洗脸。陈拂衣写戏时文辞自然,少修饰之语而情真意切,每每翻看,她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,心情低落许久。
爱情冷水净面后,她睁眼去看漫天恢宏星斗。陈拂衣的痴爱的确不值得学习,但是,难道相守的平淡就没有龃龉?
静夜不明了她的心事,而林湘也不需要对方做出回答,事实上,她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睁眼挨过长夜,她盘算着哪日去帝京的戏班一趟,尽快将排戏一事做好。
总是压在心里,她不痛快。
这日,五月三十,数日不见的林淮来店里看她。
因为有逃家的案底,林淮的行踪被管束地很凶,席云又不许对方和她来往,因此,来书店时,林淮身后不仅跟着数个丫鬟,还带了几只狐朋狗友来。
为什么说是狐朋狗友呢,因为对方从站姿到神态,都流露出风流恣肆的纨绔子弟气质,环佩叮当、烨然若神不假,表情却轻浮散漫。
已经把林淮划归自家领域的林湘将两个女郎从头看到脚,又从脚看到头,越看越觉得会带坏自家的娃。
三个锦衣女郎连同仆从乌泱泱聚在柜台边,格外引人瞩目。怕惹麻烦,店内的顾客脚上虽没动,目光却都在往此处瞟,显然是想看热闹。
林湘叹了口气,招手让林淮过来,微恼道:我看你走路还不稳当,怎么还要往外跑?
连跪三天三夜,这才休息了几日,不好好歇着到处蹦哒,她的膝盖是不想要了?
七姐放心,上了药的,不疼啦。林淮本人倒是一点不在意,反而向林湘得意地自我夸耀:我昨天还去跑马了呢,第二名!
年轻人的身体就是能折腾。
看她高兴的样子,林湘也不好劝,只能转移了话题:你今天怎么来啦?
林淮的表情立刻就严肃了,明天就是六月初一。
林湘脑仁开始发疼。
日哦,为什么要提醒她,让她干脆忘记,然后翘了这个约定不好么
七姐,放心,明天我会来接你,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林沅那个混蛋的!
别,我自己就行了。林湘谢绝了对方的好意。她和林淮到底身份不一样。很多事她能顶住,林淮可不行。
这个傻姑娘还要劝她,被二人晾了许久、实在无聊的狐朋狗友们终于插了话:阿淮,悄悄话说完了吗?
就是就是,我们还没见过这位姐姐呢,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