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料到南音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,这时被南音一捧,顿时笑得开花:“哎哟,姑娘可也太多礼啦!我姓魏,哪有什么贵不贵的?”
三两句话一说,那魏婆子已把身家来历倒了个底掉,还顺便使唤人把鸡汤面都给煮好了,另又端了一碟子酱菜,笑嘻嘻地道:“这酱菜是扬州六必居的,是才从坛子里拣出来的,不值个什么,算我请少奶奶的。”
这婆子不过是个下人,哪来的本钱和资格请主子吃饭,不过是仗着有些权柄,挥霍主家的银钱,卖弄自己的面子罢了。
不过,这样人也自有她的好处,倘若是个心机深沉的,自家少奶奶又怎么施展身手。
心里想得再多,南音面上不露分毫,笑嘻嘻地拎了食盒,又跟着喜儿回了新房。
喜儿还没与秦芬说几句话,已对这位又平易近人又厉害的少奶奶心服口服,再到秦芬跟前,说话也不自觉地学了两分南音的模样,又文静又干脆:“回禀少奶奶,南音妹妹和我已经把鸡汤面领来了,少奶奶请用。”
秦芬在家时是最会保养身子的,跟着秦贞娘又常鼓捣吃喝,何曾饿成这样了,这时见了那碗平平常常的鸡汤面,几乎两眼放光,立刻拿起筷子吃了起来。
南音借机端上酱菜,又把魏婆子的话原原本本传给了秦芬。
主仆三个有默契,听了魏婆子又招摇又失礼的话,三人互相对一眼,都在心里有了计较。
秦芬这便知道了,范家这些所谓的主子们,心思全用在争抢利益上了,府里的家事,管得是一点头绪也没有,比秦家可差远了。
吃了鸡汤面,日头已过了正午,依着秦家的规矩,是该歇午晌的时候了。
然而秦芬今日成亲,总不能新郎官没进屋,新娘子就脱了喜服大喇喇躺着睡觉,这可也太不体面了。
就算秦芬脸皮厚敢做这事,晚上且还有一顿家宴等着她和范离,穿脱衣裳再梳妆可不知多烦,不睡为好。
秦芬伸手掩去一个呵欠,伸手招招桃香:“泡一杯酽酽的茶来,还有铁牛,这两天忙得没顾得上它,这会左右无事,抱来逗一逗。”
桃香往外走了几步,又回头唤喜儿:“姐姐请给我指路,我还不识得范家的茶房在哪里,还有下房不知在何处,那铁牛是小丫头看着,我得去抱来。”
喜儿暗自叹自己没有眼力劲,紧赶两步,上前与桃香搭讪:“铁牛是什么?是一只铁雕的牛塑像么?”
待浓茶上来,铁牛喵喵叫着跑进屋,秦芬昏昏欲睡的脑子,一下子清醒许多。
如今铁牛养得纯熟,一见秦芬就撒娇地绕着腿蹭,连着两三日没见着秦芬,这时又是委屈又是卖好,叫了两声,一跳便上了秦芬的膝盖。
秦芬才到范府这陌生的地方,虽然有两个丫头陪着,总不好靠着撒娇,心里总觉得没个着落,这时抱着铁牛却是无妨的,轻轻将铁牛在额头蹭两下:“小东西,怪讨人喜欢的。”
便是此时,范离由两粗壮个婆子架着,醉醺醺地到了门口。
还没进屋,便听见里里头这句又软又甜的话,他原先就热的头脑,一下子更热了。
里头主仆几人正在逗猫,范离脚步又轻,竟没一个人留神他进屋,还是南音闻见酒气才知道回头,一瞧竟是醉醺醺的姑爷,连忙给秦芬使眼色。
那浓浓的酒气遮也遮不住,秦芬回头一看,范离夹在两个婆子中间,眼睛虽然还亮,嘴角的笑容已经发傻了。
秦芬虽没见过人醉酒的模样,却也知道这人必定是醉了。
她今日喝那合卺酒,才知道武官家的规矩与文官家不同,就连新娘子的一杯福酒都是烧酒,那席上更免不了喝些烈酒。
这时见范离醉得发愣,还不知喝了多少,秦芬赶忙替他张罗解酒汤:“喜儿速去厨房要一碗糖醋水来,要五勺糖三勺醋,兑成一大碗热汤,给七少爷端来。”
喜儿这时对秦芬的话再没个不字,也不去管这方子多古怪,一口应了,快步往厨房走去。
桃香和南音见了两个粗使婆子,已嫌她们邋遢,齐力上前扶住了范离,却险些被压得蹲在地上。
范离见两个丫头丢了脸,笑得好像个幸灾乐祸的孩子,待瞧见旁边站着的秦芬,连忙收住笑,温声问一句:“可磕着碰着了?”
两个丫头是被压得站不直,怎么会磕着碰着。
秦芬知道,范离大约是真醉了,这时也顾不上嫌弃两个婆子,回头指一指卧房:“请两位妈妈送七少爷去歇着。”
两个婆子,能踏入主子的屋门已是生来头一遭了,不意还能进到内室去,这时互相看一眼,学着两个大丫鬟的模样,收敛声气应个是,放慢步子送范离去了内室。
待范离安顿好,桃香笑盈盈地亲自送了婆子出门,还说两句漂亮话,回身却忍不住皱眉,往箱柜里找熏香。
秦芬摆了摆手:“先别忙那个了,找个漱盂来,再开开窗,我从前听姨娘说过,喝多了酒的人,可是会吐的。”
桃香立刻丢了手上的事,回头去开窗,南音将漱盂捧到床头,又替秦芬拿了块干净帕子。
主仆三个忙而不乱,范离虽然闭眼躺着,却也觉出了室内的和睦。
他有心拉着秦芬叙一叙话,可是实在醉得厉害,喝了喜儿要回来的解酒汤,嘀咕一句“多谢娘子”,头一歪就沉沉睡了过去。
桃香不由得呆了,她是奴婢,常听说下头奴仆们吃醉酒睡蒙了误事,这时见姑爷也睡了,生怕他睡昏了起不来赴家宴,连忙轻轻扯一扯喜儿的袖子:“喜儿姐姐,少爷睡了,晚上这家宴……”
喜儿倒不慌不忙的,对着两个丫头摇了摇头:“无妨,我们少爷少有酒醉的时候,哪怕是喝醉了,也是很快就醒,晚上的家宴,一定赶得上。”
秦芬原还担忧地看着范离,这时听了喜儿的话,便不急了,抱着铁牛坐在床前的圆凳上,远远看着范离。
喜儿左右看一看,笑着行个礼告退:“夫人只怕也悬心这里,我先回去给夫人复个命。家宴是戌时初刻开始,少奶奶瞧着时辰过去就是。”
秦芬欠身应了下来,对着喜儿微微颔首。
喜儿却不急着出去,咬了咬嘴唇,凑近一些:“少爷成亲是范家的大喜事,今晚家宴办得隆重,大夫人打扮起来格外精细,其他几位夫人却都是爱赶早的,五少奶奶当年进门的时候,梳洗妆扮略花了些时辰,如今却不爱梳洗了……少奶奶到时候,瞧着时辰去赴宴。”
这瞧着时辰的话,已说了两遍了。
秦芬就算是个愚笨的,也听出来这里头的意思了。
喜儿见秦芬已领会了这里的意思,便不再说话,福一福身走了出去。
南音见喜儿走远了,回身对着桃香歪头问一句:“好姐姐,方才喜儿姐姐的话,究竟是什么意思,我怎么听不明白?”
桃香看一眼秦芬,见自家主子只悠闲地抚摸着铁牛的长毛,并没开口的意思,知道是不禁自己说破,便对南音细细解释起来:
“喜儿的意思,大夫人凡事都喜欢压着点到场,以便显示她管家夫人的身份,其他几位夫人呢,为了拍马屁,总是提前去候着场。”
南音恍然大悟的“哦”一声,又追问下去:“那……方才说五少奶奶如今不爱梳妆打扮了,又是什么意思?叫咱们姑娘也素净些?咱们姑娘可是新娘子,哪素净得起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