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以为自己说的这番话足够真诚,期待着对方多少给自己一点表示,哪怕给自己一个淡淡的微笑也好。
但区可然什么表示也没有,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。
在区可然看来,把“我烦了你快滚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男人,是不屑于看见对方任何反馈的,他只会希望对方立刻原地消失——安静的,彻底的。
区可然在沙发上静坐了小片刻,缓缓起身,淡淡地说:
“给我外衣,我现在就走。”
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,躺着了自己的床上。
按理说,刚刚离开宫殿般高阔宽敞的豪宅,回到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,应该感到充实、甚至是局促才对。
但区可然躺在床上,盯着明显低矮了一半的天花板,心里空空荡荡。发了一分钟呆,手机响了,彭一年的电话就像踩着点一样打了进来。
两人最近一次通话发生在两天前,季明的车上。但区可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,想不到两天之内能发生两个世纪那么巨大的变化。
“喂?”区可然举起电话。
“然哥,在家吗?”
彭一年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,不急不躁,不喜不怒,就像那晚什么也没发生、他什么也没听见。
“在啊。”于是区可然也故作轻松地说。
“今天去不去工作室啊?”
“唔……下午再去吧。”太累了,区可然想给自己放小半天假。
彭一年在电话那头没脸没皮地笑起来:“那我上你家蹭顿午饭好不好?”
区可然想了想,说好。
一来,他想找点事情,好让自己不再沉迷于与季明相关的情绪;二来,他也想见见彭一年,以确认对方是真没事、还是装没事。
约莫一小时之后,彭一年拎着几个大塑料袋上门来了。
“怎么拎这么多东西?乡下亲戚串门儿吗?”区可然一面接过袋子,一面开彭一年的玩笑。
“都是食材,我中午给你露一手呗?”
“行不行啊你?”
彭一年正色道:“男人,怎么能说不行!”
事实证明,彭一年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太行。看来佛跳墙的成功只是个意外,彭一年有一双挥毫泼墨的手,却掌不稳一尺长的勺。
区可然抱着手臂站在厨房门外,对着鸡飞狗跳的灶台,提出中肯的建议:“年哥,要不……我们还是叫外卖吧?”
彭一年夸张地挥舞着锅铲,大义凛然地说:“开玩笑!你到客厅里坐着,我这里马上结束战斗!”
事实上,“彭-锅战役”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,以彭一年的惨败而告终。
最后还是区可然亲自上场替彭一年收拾了残局,把一盘盘焦黑的食物倒进垃圾桶,又从储物柜里翻出两袋方便面,刷锅、烧水、下面、下青菜鸡蛋火腿肠,十几分钟后,两碗像模像样的快手面上桌了。
彭一年嗦着面,满脸荡漾着幸福满足的红潮,不知情的还以为区可然不是“下面”给他吃了,而是“下面”给他吃了。
“然哥,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泡面。”
区可然白了他一眼,“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做饭需要冒着生命危险。”
彭一年露出大剌剌的标志性笑容,区可然被这明晃晃的笑容照耀得有点恍神。
他想,该知足的,至少还有一个年哥。
尽管两人的关系曾经因为季明而出现过短暂的不和谐,但季明已经退出了自己的生活,那他和年哥也可以回到从前了。只要两人不戳破那层窗户纸,就可以永远做兄弟。
区可然做梦也想不到,不久之后,是他自己亲手堵死了“好兄弟”这条路,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——此乃后话。
……
“季少爷当众殴打翟公子”这样的丑闻,自然不会见诸报端,但小道消息在富二代小圈子里传播速度不可谓不快。
季明、区可然、林芮儿、翟子浪四人扑朔迷离的关系,也被好事者越传越离谱,以至于在时尚嘉年华过去一周之后,季老爷子和翟老爷子都先后听到了相关的风言风语。
季明懂事得早,年少出国、成年回国,一入商界便如横空出世的孙猴子,既有父亲季德这个佛祖的照拂,又有通天入地的真本事,很快就独当一面,如今已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。
季德对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很放心,每每听到关于季明的绯闻都是一笑了之,只不过这次传绯闻的对象是个男人,还有翟家那不成器的公子掺和进来,季德便过问了两句。
季明当时只说:“爸,您看我是惹事生非搞‘四角恋’的人吗?”季德不疑有他,点了点头,不再深究。
不过翟子浪和他父亲翟逍之间的沟通就没有这么愉快了。
翟子浪添油加醋地把当晚的事情向父亲交代了一遍,自然是把脏水都泼在季明身上,但翟逍自己就是个风流成性的,自然知道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是个什么种。
听完儿子的陈述之后,先是大发了一通雷霆,然后决定亲自带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,上季明的公司负荆请罪。
季明看不起翟子浪,翟逍的面子却还是要给的。
他隆重接待了翟逍父子,三人在总裁专用会议室里密聊了半天,出来的时候,所有人都看见季明客客气气地、亲自把翟逍父子送到电梯厅。
“嘉年华打架风波”过去三个礼拜之后,季氏与翟氏联合举办盛大慈善晚宴的新闻在媒体上大肆宣扬,季明、翟逍、翟子浪把酒言欢的照片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。
至此,季明与翟子浪争风吃醋、大打出手的传言烟消云散。
区可然不是名流圈里的人,对于圈子里一度沸沸扬扬的传闻自然是一概不知的,他甚至不知道,“区可然”三个字已经成了名流圈里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的名字。
唯一让他感觉到不太对劲的,是这二十多天以来,“可燃造型”所有店铺都生意爆满,而且似乎每一个上门的顾客都是冲着他区可然去的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区可然仔细复盘了自己近期的言行,出现这种业务量暴涨的唯一合理解释,便是自己出席了时尚嘉年华的活动,而且在活动现场闹出了不太好看的一幕。
黑红也是红呗?区可然哭笑不得地想。
然而,不管区可然的业务有多么繁忙,数钱数得多么手软,到了晚上打烊之后,区可然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抑郁,浓稠到化不开的抑郁。
s市的夏季特别漫长,直到年历翻至第十一张,夜风才总算带上了些许凉意。
掐指一算,区可然已经二十二天没有见过季明了。别说见面,两人连一通电话、一条微信都没有。
区可然不是没想过主动联系季明,哪怕只是问一问“手伤好了没”也行,可是几次举起手机,点开季明的微信头像,看到对话框里最后一句聊天内容——「晚上八点半,密码gglokr」,区可然便无论如何也调动不出发送问候语的勇气了。
“我和季明,露水姻缘而已,搞不好季明早就把我删了,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吧。”
再仔细想一想,他与季明的相识,也不过是在今年春末夏初某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。
原来两人的交集如此短暂,就像两条抛物线,相交过,纠缠过,又分开,然后沿着两个不同的轨迹,各自狂奔。
区可然无奈地笑了笑,他想,季明也许会成为自己化不开的心结,但自己一定只是季明人生中平凡的过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