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了清楚:“我看你和宋江桥都待他不同其他人,你们俩谁才是他的亲爹呢?”
降嗔闻言,没有过多情绪,揶揄道:“我说你啊,要是把这功夫放在寻解药上,到时首席弟子说不定感恩戴德,把楼主的继位都让给你坐。”
“真的?”剑客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,自然是他意料之内,轻易转移了话题。
打趣归打趣,外面转眼间落起大雨来,他有些发愁,因为算好时间,画云应该是淋不着的。
一步一步踏在回去的方砖上,画云突然停住,转去了别的方向。
是山顶影影绰绰的勾陈楼,勾着他的魂魄往那走,降嗔既然说师尊不在楼中,此刻知晓他已归来的人极少,正是前去探路的好时机。
幼时如野草,还是长在祖坟边的那一棵,没人教养,自然不念礼数,幸亏楼里还有几位不省心的师兄做伴,若问苦吃不吃得,唯有自己知道,与人对坐,埋头抄书的日子历历在目,想来也令人心安。
“再叙之日是何意呢?”他低头念叨着,手上还是老老实实把头发挽好,对着池里的水面照了倒影,自觉消瘦地有些吓人。
虽说总要防着师尊,但想来以那人的本事,若真亦有所图,他方画云绝不会活着离开双极楼,而后也无人问津。
思之,不免让人觉得稀奇。
由转角而来,去勾陈神像的路上,还是又落了雨。于走廊下暂且躲着,转角有立于道廊深处的蓝衣之人,坐立不安地踱步,不时看向天空。
片刻有鸟翅扇动,鸽子雨中低飞,直直落在他面前的栏杆上。待其甩去身上的水珠,蓝衣人才上前把它捧起,仔细解下小小的竹筒,展开其中的纸张来看。
故人有些许变化,也仍旧一眼就能认出,是迦南师兄,捏着纸筒的手有些微颤,极力稳着才勉强止住。
抛放去鸽子,迦南靠在柱边从袖口摸出个小瓶来,用牙扯去塞子,仰头迅速倒入口中。他表情扭曲着,憋着咳嗽,想必是太苦导致的。
他在栏杆撑起身体,药瓶从指尖滑落,往后滚动,徐徐跌下台阶,正巧划了半圈撞在画云鞋边。
索性迦南并未在意从手中脱落的药瓶滚去何处,画云悄悄向后收回自己的腿,后听得一阵脚步声,师兄逐渐走得远了。
眠时忆问醒时事
师兄似乎是有什么极为要紧之事,转身就没了踪影,画云低头盯着空药瓶看了好一阵子,等声响逐渐消失,才敢探出头去。
在三弯两绕后,距腾蛇神像已是另边方向,周遭极为陌生。杂草无人修剪,廊道的屋檐多数缺砖少瓦,就在途径时,不知何物从上面滚落,掉入山水池中,深绿死水荡开层层浮萍,深不见有鱼。
犹如荒地幽魂那般,少年悄无声息地从雨檐下走过。
又是洞门,画云脚步停下。淅淅沥沥的雨还不停,前路已无遮挡。见四下清冷,得以暂时靠在旁边休息片刻,不时胃有些绞痛,大概是饿了,又恍惚想起那一碗鸡汤面条。
画云茫然地揉着腹部,纵使方负春会与他“再叙”,可被逐出楼后,只怕是难归来,自己又下不了山……
微光透过薄薄一层黑云,短暂地撒了几滴太阳雨,让人觉得天欲晚晴。他叹了口气,缓缓走出来,发觉雨丝逐渐小了。
勾陈神像立在面前,不同于幼时跪拜的腾蛇神像,似乎大上许多。那是一尊石头所砌,高约十尺的四蹄动物。
狮头昂起,上有鹿角、虎眼,胡须像龙,身形似麋、后有牛尾,周身覆盖稍大鳞片,浑身毛发舒展,如有微风拂面,即便素灰为底色,也不乏华贵之姿。
雨后则有了些浣新,表面闪着细碎的反光。正抬头细瞧,头顶落了声惊雷,他愣愣地看去,觉得那声音好似是勾陈嘴里吼来的,吓得心也一抖。
也是有些对禁地的恐惧,画云踌躇间,心中盘算了一会,倘若自己也被逐出楼去,方家还能不能容得下他。
当初执意要跟着方负春回家,遭了万般反对,看得出那人想他留下,受双极楼的庇护。
画云颇有些扔碗骂娘的意思,想着若是如此平淡一生也算白活,不如去万应寺里出家做个和尚,或许能削了尘世烦恼。
“弟子此次贸然前来,只为寻个前路,如有冒犯,还请楼主见谅。”画云恭恭敬敬地抱着拳在高石前鞠了一躬。
他探头往那看去,勾陈楼与腾蛇楼建造形制几乎完全相同,底垫高台,其上六层,黄墙黑瓦,檐下风铎无声,仅晃着淌下水流。
并如流言所说沉寂百年,楼久未有人踏足修缮,圆柱漆面脱落,窗户多为破洞,却又有人拿了新窗纸补在里面,颜色不一,显得更加陈旧。
双极楼在外名声是响亮的很,可谁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勾陈楼是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,难不成划作禁地,是怕人看见了笑话?
他试图在其中寻曾经的辉煌,哪怕是落灰的雕栏玉砌,可惜都失了颜色,看不出一二异同。
愁绪万千无处排解,仿佛是咬了口冷掉的包子,不仅发现没有内馅,结果面皮还噎在喉咙中了。
落雨催他入内,画云摸摸自己的脑袋,师尊早晚都会知道他私入禁地,要赶要罚,也不在乎开了几个锁,破了几扇窗。
他一边张望四周,一边伸手推着所见的入口,还真让他寻到松动处。吹去窗框面上的浮灰,翻身跃入其中。绕了好一圈,发觉里面每间屋子不大,各处挂满蛛丝,架上的书籍卷轴都只有零星几本,散乱地摆放着。
忽闻高处有人说话,他怎的也是偷着来的,不敢贸然现身,弯腰隐去脚步慢慢走上去,躲在楼梯之下只露出视线。
至了三层,已无书架,两侧皆为屋子,外面乌云遮日,透不入光,直廊深处有个半阖的异色木门,许是从中而来。
画云窥其窗纸破损处,映入眼帘是桌案上的一个玉瓶,里面放了新鲜的绿叶。竟有束澄黄的夕阳打入,唯照在柳条之上。他身形一顿,有些讶异,试图凑近些看看。
似乎又听见鸽子的咕咕声,随即光被另个人影遮了片刻,传来一阵轻柔的哼唱,旋律极为耳熟,好似听过,也能接着,但记不得名字。
那声音微妙,有些轻微的沙哑,现身入了他的视线,见小个子,楼中唯有这么一人。
小柯一边手拿白布擦拭着鸽子的羽毛,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。鸽子从他手中飞出,落在桌上,扑棱着翅膀抖去水滴,模样就似见过迦南的那只,是叫人训过的,十分乖巧。
“灰奴,这么大的雨要是淋透羽毛,病了可不好。”
小柯扑在案边逗弄着鸽子,可声音和方才又不一,画云只觉得是自己多想。
“神子叫你去做什么,也说与我听听?”
终究是孩子,对着一只动物不停说着话。又逗了会儿,鸽子便不再理睬他,只顾着梳理羽毛,蹦跳着离他远了一些,到了桌案边缘。
“他醒了吗?”
小柯并没有张嘴,只是摇头,这极为清晰的人语,难不成真是鸽子发出的?
可画云定睛,原来是还有一人在桌案后躺着,罩于阴影看不真切。
他朝后退了一步,离开了门口,缓缓揉着手中的佛珠,此时不知该将他们的私会撞破,还是将所见先行告与降嗔,于是在阶上踟躇许久。
在外小心翼翼,里面也只是窸窸窣窣几声,画云回到门前还想再听,但已经没了声音,他稀里糊涂,并未听懂。
所谓屏障,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,防不住人也防不住妖。
他重新往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