寸骨头仿佛都被人打断、碾碎。
他隔着屏幕,摇头,想要说没有,想说玉宁已经很乖了,也想说玉宁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孩,可在即将把这句话说出口时,沈逸突然顿住。
因为,顾玉宁口中的“不乖”是他和江之酌一步步用惩罚强加在他身上的。
听话是乖,不听话是不乖。
很粗暴的一个评判标准。
沈逸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,狼狈地笑了笑,他想,被自己这么个疯子爱上,顾玉宁真是可怜。
尤其,当沈温许平静地说,顾玉宁是为了救他才身亡的那一刻,这种难以言喻的崩溃,才真正蔓延至沈逸的全身。
自那日之后,沈逸便彻底疯了。
一面,他时常能够看到顾玉宁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,可另一面,他又清清楚楚的知道,那不是顾玉宁。理智被拉扯、撕碎,导致这一年中,沈逸几乎每晚都在绝望中度过。
整夜整夜的失眠已经是常态。
沈逸不敢去顾玉宁墓前。
他怕顾玉宁见到这么狼狈的自己。
哪怕在顾玉宁死后,沈逸做了无数件善事,几乎把自己的一大半的家产捐赠出去,都没能让他心中的负罪感以及罪孽洗清干净。
他知道,早有一日,他会步入顾玉宁的后尘。
但沈逸不在乎。
他只想,在今日,让顾玉宁来到他的梦中。
“宝贝,来见爸爸一面吧……就一面……”沈逸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,带着哀求,肩膀在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塌了下去,谁能够想到,沈逸曾经会是一名温柔又优雅的绅士。
顾玉宁的离去,像是把沈逸的一半灵魂也带走了般。
自此,他生机全无。
玻璃柜里,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的人偶仍旧看向门口,跟沈逸一样,等待着一个虚无的希望。
一天很快过去。
沈逸最终也没能等到顾玉宁来见他一面,于是笑了笑,在阳光透过窗户的清晨,割腕自杀。
血液流得很快,只因割腕的人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,大半个手腕都被切断。
无数血腥味弥漫。
沈逸没有躺在床上,而是倒在了地板上,静静的、静静的,感受着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感觉,在意识即将消融的那刻,他努力睁开眼,看了一眼灿烂的阳光,恍惚间,顾玉宁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,很轻很轻地喊了他一声“爸爸”。
沈逸已经没有力气答应了。
他只是在心中想,自己现在的模样,可千万不要吓到他的宝贝啊。
爸爸真的知道错了。
所以……玉宁来见我一面,好不好……
——沈逸很爱你。
日出又日落。
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,模样被人修复好的顾小宁还在玻璃柜里静静地望着门口的方向。
它见证了沈逸的死亡,也见证了他的痛苦,可这些和人偶有什么关系?它只是想等到那个说要把它带走的少年罢了。
但好久好久,人偶都没有等到。
于是它长出嘴巴、四肢、勇气、乃至灵魂。
人偶,或者说顾小宁离开了那个顾玉宁专门为它买得玻璃柜,朝它觉得有可能找到顾玉宁的地方出发。
第一站——江之酌的住处。
这个人是少年最喜欢的人,人偶觉得,只要自己找到了他,就能够找到顾玉宁,于是哪怕走了很久很久,那双由陶土所做的脚已经被磨穿,依旧在走着,索性,它找到了。
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天。
江之酌早在沈逸给顾玉宁办葬礼的那天,就和他离了婚,之后,除了偶尔去一趟那座没有顾玉宁尸体的墓前呆一会儿外,一切如常。
江之酌是冷漠的。
他仿佛天生就缺失了该怎么爱一个人的神经,他只会模仿,模仿着该怎么对一个人好,但他的这点善意,全部用在了沈温许身上。
这一年中,他如平常一样照常上下班。
仍旧冷漠,也仍旧不近人情。
他正常的不像话,他好像完全没有顾玉宁已经离开了他的意识,于是重复着一日又一日,直到顾玉宁忌日的第二天,他听到了沈逸在家割腕自杀的消息。
整个人顿了一下。
随后冷冰冰地道:“哦。”
只是这样。
可真的是这样吗?
江之酌不知道,他只是突然发现,自己好像记不清顾玉宁的样子了。
他要把他忘了吗?
他有爱过一个人吗?
是谁呢?
——顾玉宁。
他的心脏告诉他。
胸口跳得很快很快,哪怕眼前没有顾玉宁的模样,但仅仅是想到他,江之酌整个人就活了过来。
他看向窗外,乌云密布,雨丝淅淅沥沥的飘下。
快冬天了吧?
他记不清了。
江之酌从得知顾玉宁离世的那天,就记不清楚这一切了,他只是在活着,却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。
想到这里,等江之酌反应过来时,眼泪早已从眼眶里掉了出来。
脸上湿凉一片,他抬手,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脸颊,可手中的刀却突然掉落,无数刺目的鲜红涌出。
“当啷——”一声。
江之酌迟钝地低头,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,和自己手上的伤痕,不止这一道,而是很多很多道。
一时间,有关于顾玉宁的记忆仿佛全部涌了出来。
江之酌好像……记起顾玉宁的模样了。
发现这点的他扯了扯嘴角,想要笑,面色却苍白的吓人。
从顾玉宁离开的那天,江之酌就发现自己在遗忘他,于是每发觉自己忘了顾玉宁一点后,他就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伤口。
痛感刺激着神经。
在这身笔挺又昂贵的西装下,江之酌的身体上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。
这些全部都是他遗忘了顾玉宁的证据。
很多很多。
多到,他甚至不知道下一道该划向哪里,于是,弯腰,江之酌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匕首,面色平静异常的将它刺进了自己心脏。
只有这里的皮肤,还是平整的。
血液将黑色的西装浸湿,却怎么都看不出血液的痕迹,就如同江之酌对顾玉宁的爱一样。
好像多得能把人淹没,又好像少得令人窒息。
他是个疯子。
疯子没有爱人这条神经。
但疯子会用刀一下下在自己的身体上割出血淋淋的伤口,妄图用疼痛来学会爱。
可江之酌太笨了。
穷尽这一生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。
泪水从眼角话落。
——如有来生,愿我,可以用身体来铭记,我爱你这件事。
门外。
淋了场雨,又走了条漫长道路的人偶打开门,看到的就是躺在血泊中的男人,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在他的心脏,但江之酌面上却没有任何痛苦,反而带着细微的笑意。
他死在,自己最爱顾玉宁的这一刻。
但人偶却对此熟视无睹,它只是一间间找遍了这个房子的所有地方,都没有找到顾玉宁,于是失望地转身离去,脚已经被磨穿,可它还在往前走着……
第二站。
它来到了沈温许的家里。
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