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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终于下定决心要联系他一回,道个谢嘛。

公共电话的听筒里,无人接听的声音来回响了两遍,接着就是嘟嘟嘟嘟的断线声。我把听筒扣回了座机上,发出契合的响动,这响动声连结着我的大脑装置,我整个人的记忆也因此被重启了。从此我练习的人工回忆里,杨坤的身影渐渐地被抹去。他成了我横倒在马路上偶遇的好人,成了送我来医院的大善人,再不是赵老板派来的间谍,或是讨好四爷的小妞。

我最后一次被老刑警审问的时候,是在出院以后了。那次被安排在了老刑警的主场,他把我叫到了警局里头。我把电瓶车停在了路边,和门卫说明了来意,登记了我的姓名,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。一路上,穿着警服的家伙们在我眼前走来走去,还有几个抓着犯人,把他们押到墙角蹲下,“安静点”“信不信我给你几棍子”的喝令叫个没完。我止不住好奇心地凑上去打量,心脏突突直跳,这些人长得都和马黄挺像的。

“3月11号你干了什么,嗯?”这话老刑警已经问了八百遍了,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回答,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意图。但这老东西,真有两下子。我越是重复那套谎言,越是把那些精心编撰的情节说出口,心里就越是堵得慌,越想跪到地上,和假马黄他们哥几个凑在一块儿,嚎啕大哭:“你们干脆把我抓走吧!都是我干的,行了吧!”

但我终究没有这样做。我知道再过一会儿,我就要收获永远的自由了。

就在他审问我的时候,不断有犯人从门外经过。他们有的垂头丧气,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。更多的是不服,大喊着:“怎么抓我不抓他!有本事要抓一块儿抓。”听得我浑身冒冷汗。

“马黄,梁辉,这些人你认识吗?”老刑警把他们的照片摆到我的面前。

我像一个弱智一样用手指指点点:“认识,鼻子大的这个是马黄,脸瘦的这个是梁辉。”

“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?”

“普通同事。马黄和梁辉是四爷的人,我就一普通打工的,我们分工不一样。”

我和老刑警,还有小跟班三个人坐在关着门的房间里。到今天为止,我已经彻底沦落为可怜兮兮、颤抖不止的普通人了。他们每问我一句话,我就紧张地牙齿打颤,哆哆嗦嗦地回答。小跟班看我可怜,想给我接杯水,被老刑警拦住了,大概是嫌我有病。

“对了,”老刑警说,“赵德昌,这人你认识吗?”

香港老板?我脑海里一下浮现出他模糊的形象,身形大概和四爷差不多,但长相总归是能好看一点,不管怎么说,比四爷还丑可不是件容易事。我还真没见过他呢。

“赵德昌,那是谁?”我反问道。

“一个做生意的老板,据说与王四有些瓜葛。”

我苦笑着回应:“他们老板之间的事情,我怎么可能知道。”

老刑警继续逼问:“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提及此人?”

这老东西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考验我。我只好颤颤巍巍地回答:“就算好奇,我也不敢多问。万一问错了什么,你又怀疑我怎么办?”

老刑警嘿嘿一笑,便不再追问此事。旁边的小跟班显得焦虑不安,似乎有话要说,却被老刑警无情地打断,他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,平铺在我面前。

“这件衣服,你见过吗?”

是肖东死的那天,我从他家里偷出来的衣服。

我摇了摇头:“没见过。”

“看清楚点,真没见过,假没见过?”小跟班逼问我的同时,老刑警把照片收了回去。

我坚定地摇头:“真没见过。”

老刑警开始沙沙地整理资料,对我说:“这杀人犯倒也挺有品位,挑了这么件外套,血溅上去了也不显。”

拿黑白照片给我下套!我点了点头:“看上去是啊。不过你刚给我看的照片是黑白的,本身也看不出是个什么颜色。”

刚说完,老刑警就抬眼看了看我,我也用那副浑然天成的求饶的眼神回敬他。他终于抛下了最后的陷阱,被我稳稳地接住。至此能够证明我罪名的东西都不存在,或者说,他们都还没找到。

在我准备离开之前,老刑警好心地揭开了谜底:“赵德昌,三天前被人发现死在自家的别墅了。你猜他是怎么死的?”

猜猜猜,又是让我猜,有心情跟我打谜语,不如狠下心来往我的眼珠子里倒辣椒油,直到我哇哇大哭着把实话说出来。

但我还是彬彬有礼地回答:“我不知道,老sir。难道说他和王四一样,都是让人用枪给干掉了?”

他饶有兴趣、胜券在握地看着我,又玩起了文字游戏:“你为什么这么猜?你有什么把握?”

这时我已经站起身来,急切地想要出去透气,不愿再和他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。

“猜的,都是猜的,这还要什么依据啊。脑袋一拍,答案就跑了出来。你大费周折,为什么全要怀疑到我的头上去。你们一个个的,净找我的麻烦,我可真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了。”

说完我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,心烦意乱又气喘吁吁。当我推开门的那一刻,老刑警又阴魂不散地说:“衣服是紫色的。我刚给你看的照片,不是黑白的,是彩色的。”

我顿时浑身寒毛竖立,咯吱咯吱地转过身去看他,僵硬得像是许久未上发条。老刑警站了起来,比我高出一点,我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走动,来到了近到咫尺的距离。

他从上俯视着我,我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了,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。我看错了,是紫色的。不对,他可能在诈我,照片的确是黑白的。我没仔细看,看走眼了。但是明显不同的颜色,怎么可能看错,分明是我提前想好了他的花招,在这里现成地套公式。

“紫色?我怎么看成了黑白?呵呵,说不清楚,说不清楚。”我尴尬地笑着,局促不安。

老刑警替我打开了门,一瞬间新鲜的空气涌入,明亮的光又回来了。

他在我的鼻尖挥舞着指头,恶狠狠地说:“听好了,如果你还有点头脑,就该明白你早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了。管他什么黑不黑,白不白。肖东、王四、赵德昌这些案子,你绝对涉足其中。今天我可能没法抓到你,明天也可能还是抓不到,但是五年后、十年后,只要出现一点线索,一旦掌握到证据,我第一个就去找你。这点你最好牢记在心。出去吧,现在你出去看看。我也期待着呢,想知道你在外面还能胡闹多久。”

我晃晃悠悠地走出审讯室,脸色苍白,脑袋里黑白照片和彩色照片在打着架,给它们喝彩的是老刑警最后的警告。警局的座椅上,还有不认命的犯人在号叫:“不是我,不是我,你们抓错人了。是xxx那个王八蛋!”当他大喊xxx的时候,我分明听到了我的名字。但警察却无动于衷,只是抽出警棍,邦邦邦地抽在他的身上,踢打个不停。另一边的办公桌上,有警察打开桌灯,安安静静地翻起了书页。我走在二者之间的过道上,戴了手铐的犯人被扭送着横冲直撞,撞到了我的身上,我赶忙连连道歉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
又过了一会儿,我终于走到了警局外面。天还是一片蔚蓝,但远处的乌云已经冒头了,厚重的形状异常清晰。再过不久,这晴朗的天上就会下起雨来,不过,再大的雨也总会有停的时候。

警局的外面,马黄和小梁的证件照被大大地贴着,写着悬赏缉拿四个字。我呆呆地看着他们,这副寸头的模样,还真是陌生极了。等他们被抓住了,想必下一个就是我了吧。再或者是杨坤,那个杀千刀的,给我身上染了脏病,虽说是我强奸的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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